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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喊一二三”摄影老头张祖道的故事

这张照片拍摄于2012年,舞台中央,万众欢呼。

摄影老头张祖道的故事

这是2016年一个视频的截图,但如果我不说,可能您会以为是80年代。

摄影老头张祖道的故事

如果我告诉您,这是一位老人倒数第二次和最后一次在公众视野里“亮相”,你能想到他的名字吗?今天,我们讲讲张祖道的故事。

2012年5月26日,湖北武当,第九届中国摄影金像奖颁奖现场。拍下本文第一张照片的时候我在现场。第九届金像奖颁奖现场  朱洪宇摄影最后一项议程是颁发最重要的终身成就奖,90岁的张祖道挎着一台小相机,弓着腰、缓慢地走上舞台。当主持人提议他给台下的观众照张相并开始喊“一、二、三”,本已蹲下身子的张祖道又站了起来,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我们搞纪实摄影的,从来不喊一二三。”片刻之后,全场掌声雷动。那天我身边坐的都是当地组织的市民和学生。这些善良的人大概觉得90岁的老人,走得了路、说得出整句话,还能抖包袱,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,所以毫不吝惜自己的掌声。他们不知道,这个简单的“不喊一二三”,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。

张祖道,1922年生于湖南浏阳,1945年考入西南联大,1949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社会学系,曾师从潘光旦、费孝通。1952年起先后担任《新观察》杂志摄影记者、《人民文学》杂志美术编辑、《中国摄影》杂志编辑、《人民戏剧》杂志摄影记者,1979年回到《新观察》杂志直到1987年离休。1985年当选为中国摄影家协会理事。2014年离世。(说明:费孝通:中国现代著名社会学家、人家学家、民族学家、社会活动家,中国社会学和人类学奠基人之一。潘光旦:著名社会学家、优生学家、民族学家,清华百年历史上“四大哲人”之一。)

虽然一生都在从事和摄影有关的工作,张祖道的“底色”还是社会学研究者,社会学甚至是他摄影的原动力。他曾自述“我在联大的时候就产生了买相机的想法,我觉得社会学系应该拍照,费先生最先在做江村调查时自己拍了几张照片,并不是很多。对于搞社会学的人来说,相机是很重要的工具,所以我下决心做摄影了……后来(指张祖道工作之后)费孝通找过我,让我回去做社会学,但我说不行了,业务跟不上了,他们说搞摄影也行,摄影也是社会学的一部分,所以我就一直把摄影搞下去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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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57年5月。放学后到田间割羊草的小姑娘徐锡宝。图中的小屋是开弦弓的“地上葬”,因为土地珍贵且地下水位特别高,人去世之后装进棺材放在桑树丛里,再在棺材上盖一个小屋遮蔽风雨。

张祖道最为人所知的,自然就是追随费孝通的“五入江村”。其实早在1954年,他就作为《新观察》的记者陪同在内蒙古呼伦贝尔草原进行田野调查。1956年,他又随潘光旦先生去四川东南和湖北西南十几个县,对土家族进行了识别调查,正是这次调查后,中央就将土家族列为“单一的少数民族”。两次调查的图文独家都在《新观察》发表,因此,当1957年费孝通发出同赴江村的邀请时,他得以顺利成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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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57年5月,开弦弓村永新初级农业社联合第三社全体村民合影。张祖道 摄

追随老先生拍摄,老先生除了和调查相关的照片,不做别的要求。于是张祖道有机会,让自己做更多事情。他拍摄了很多生活用品和场景,比如汲水、喂猪、赶场、筑堤、喊号子、抽闷烟、跳舞等等。他不会刻意去拍人,但会拍厨房里有什么农具,碰到婚丧嫁娶的大场面,更是不会放过。

张祖道有一点特殊之处:当时摄影人往往会给自己作品起一个“文艺化”名字,这样做当年可能更容易发稿,但后来的读图者就会一头雾水,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。可是张祖道凭借学者的素养,会详细记录下每一件作品的时间、内容和社会背景——若干年之后,我们翻开他的作品,会找到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百科全书,是彼时彼地的社会面貌和群众生活的“影像志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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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57年5月,在村里,费孝通先生(右)与沈宝法(中)在观看英文版的《江村经济》扉页。上面有1937年前,沈宝法9岁时和费先生的合影。该书在英国出版时是以英文写就的,书名是《Peasant Life in China》,中文称《江村经济》。“江村”代表了开弦弓这一类型的江南水乡农村。由于多种原因,这部享有世界声誉的著作直到1986年才由江苏人民出版社翻译出版。张祖道 摄然而,故事在这里脱离了我们的想象,这些作品并没有让当年的张祖道“一战成名”。因为最初的想法是将摄影作为社会学研究的工具,张祖道的拍摄思想和风格与当时的“主流”摄影界差异颇大。”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,摄影人对于影像的记录功能和学术价值还不甚了了,而或多或少带上了些许“高大全”、“红光亮”的影子,导演摆布也屡见不鲜。相比之下,张祖道却毫不掩饰:“我最瞧不起摆布,瞧不起组织加工。就算是在拍剧照,我也争取现场抓拍”。他的作品追求客观、力求精确,不煽情、不夸张、不喊一二三,这种风格显得太过简单平实,在同行当中固然是“异类”,观众看起来也不够“精彩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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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57年5月。开弦弓的妇女用脚踏龙骨水车将稻田多余的水排到河里。从图中可以看到开弦弓的稻田是典型的圩田。也就是在河流、湖泊周边低洼易涝地区筑堤围出的农田。每一围被水分割包围的田地称为一圩。开弦弓村有11个圩,大小从8亩到900余亩不等。张祖道 摄作为当时摄影界极其罕见的“高级知识分子”,张祖道自然不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,但是读书人,总有自己的坚持。晚年的张祖道曾经说过:“我是一名摄影师,中国摄影的流变我都经历过,先是都像我这么拍,后来就摆布,要很多加工,在很长一段时间内,中国到处都是风光摄影、沙龙摄影,摆拍成风。60年了,我的照相一直都没有变过,我的习惯就是踏踏实实的。我一直都是老老实实地拍纪实风格的照片,把拍摄对象真正介绍给人家,观众一看就知道,这是农村。我拍照不是为相机服务,而是为观众服务”——这里面没有一句“重话”,温和的文字之下却有藏不住的执拗,甚至是桀骜。我的朋友老崔劲辉告诉我,张祖道曾经说,当年流行拍“那种照片”,但是他不喜欢,也不愿意去拍。——这话,别人说,我也就听听。张祖道说,我信。

张祖道拍摄的照片中有许多照片,当年是不太符合发表、刊登的标准和要求的。当年的视觉美学有其标准套路,曾经梦想着改造社会和制度的“有志青年”张祖道的内心对这些要求是有所保留的。当然,作为工作,他肯定会去认真努力拍摄符合要求的照片,交给领导,这是摄影记者的职责,但那些照片,可能并不是他内心真正喜欢的。——《当年“不宜发表”的文化人老照片》 徐佳和

细心的读者会发现,张祖道的简历,从三十岁到六十岁,颇称得上“颠沛”二字。单位换了几家,还间杂着下放劳动;作品拍了不少,却始终没有在摄影界“红”起来。执拗的人,总有寂寞吧。1985年,63岁的张祖道被选举为中国摄影家协会理事。对这位搞了一辈子摄影,也没怎么飞黄腾达的“老同志”,这与其说是对他成就的认识,还不如说更像是来自于摄影界一份人情味浓浓的宽慰。摄影界新流派新思想越来越多,他却在慢慢的淡出。1994、1996和1999年,他最后三次随费孝通访问江村,在摄影界并没有太大反响。对于年轻人来说,“张祖道”的名字已经变得有些陌生,逐渐成为尘封历史的一部分。

也许正是在略显寂寞的年代里,张祖道得以用一种不一样的眼光看待世界。在他的岗位上,多数照片不免平淡如水,但总会在不经意间露出几分峥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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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1987年,中国戏剧梅花奖颁奖典礼上,人声鼎沸名利聚集之处,曹禺茕茕孑立,回望镜头,繁华中才能倍显孤独,一如历经沧桑后的寂静之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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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1987年7月,原《文艺报》主编陈企霞在青岛疗养。陈企霞是1955年“丁玲、陈企霞反党集团”冤案“主犯”,1979年方得平反,二十余年历经非人的折磨,拍下这张照片半年后病逝。画中陈企霞正装、端坐、看着镜头,不笑,但也不做庄重状,斜着眼镜歪着嘴,仿佛把戏谑冷嘲藏在骨头里。

如果我是张祖道,心里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寂寞和戏谑?我不得而知。然而晚年在《中国摄影》杂志担任“第一读者”,老同事回忆起来,老头儿只有满满的温和与厚道——换位思考一下,我做不到,你呢?

步入晚年,张祖道突然被摄影界再一次“发现”了。2007年《江村纪事》出版,这是85岁的他第一次出版摄影集。随后,2008年出版《1956,潘光旦调查行脚》,2009 年出版《刹那——中国当代文化名人剪影》,2012年获得第九届中国摄影金像奖终身成就奖,2013 年获得第 13 届中国平遥国际摄影大展致敬奖。直到提出“为时代写真、为人民留影”的口号,我们才发现其实这就是他一直在做的事情。在历史淘洗之后,无数暴得大名的作品早已销声匿迹,而他的平实和精确,却把我们带回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岁月,和时代里许多小人物的命运,一起写进了历史。

有人说,长寿有好处,总算是“守得云开见月明”。但也有人说未必,老人的生活并没有真的就那么舒心。这就引出了我们开头时提到的“最后一次亮相”。其实这次“亮相”对于张祖道来说有点牵强,因为此时他已经去世。北京电视台有个栏目叫做《暖暖的新家》,是讲给破旧老房子重新设计装修的生活类节目。2016年3月14日,这个节目介绍了这样一所破房子(图片为节目视频截图)——暗无天日,白天只能打着手电通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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杂物堆积如山,所有的家具和家居用品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款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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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原始的水泥地,老式的蹲坑和抽水马桶,老式的电视机,老式的木床,老式的书柜,走进这个家,让人仿佛回到了35年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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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家失去了主人,只留下成堆的书籍和底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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节目最后的介绍是:本期改造:北京东大桥的53平米老房子。委托户:中国摄影大师张祖道的儿子。

说真的,在此之前,我并不知道在声名赫赫之后,张祖道最后的栖身之所,依然是这般模样?然而,没人听到过他对此的抱怨。相反,不止一位摄影人提起,老人生前,这是他们最爱造访之地。在他们的描述中,这间小屋盈溢着书香和思想,是静享交流的绝妙去处。——我们再说一次换位思考吧,热络的舞台和阴暗的小屋,思想的乐园和现实的破败,我们谁能保证,自己真的会心如止水切换自如?若真有人能做到,唯一的解释,就是他始终相信——自己的目标配得起所有承载的荣光,也值得上一切付出的苦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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